今年春节前后我到塞班去探亲,一件事让我震撼至今。
飞机降落时同行的一位朋友在机上被绊了一跤,摔得不轻,留在机舱内解决问题,年迈的我和老伴就先出去收集众人的行李。
半个多小时了,眼看大厅里只有我夫妻俩孤零零地站在海关外大厅里,两部行李车上堆满了箱子和行李,朋友们的行李票不在手上,在手上也无法应付出关检查,美国海关是出名的厉害。
看我们二人进退维谷的尴尬和焦虑,一位棕色皮肤、穿制服的中年妇女走过来,问我是否懂英语。我说稍微会一点,她就问我怎么回事,我费力地告诉了她。她回去打了个电话后,笑着回来叫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坐一下。
看我先前背着照相机到处拍照,她问我是否记者,我说不是。她有些失望,说我还以为你是个老资格记者呢! 我问她有什么事吗,她叹了口气,说有一口气咽不下去。
我很好奇,一个素昧平生的老外要找中国记者来“投诉”什么呢,就很想听听。她也毫不见外地“竹筒倒豆子”。
原来她的祖母是当地的查莫罗(Chamorro)土著人,在日本人占领期间被迫做了慰安妇。日军败退时为了“减轻累赘”,同时不让战胜的美军饮用岛上唯一的淡水源———苏苏佩湖 (LakeSusupe,现在叫“幽灵湖”),把她祖母和其他三百多名韩国和我国台湾的慰安妇枪杀后投入湖中并撒上农药和氰化钾等毒药。现在湖边的慰安妇纪念像没有了,岛上却有不少日本军人的纪念碑。她们一家四代都是日本侵略的受害者,每想起这些,她就怒不可遏。
刚讲了一半,解决了问题的朋友出来催着出关上车。在告别时,她握着我的手殷切地说:“你问问当地人,再到‘万岁崖’和‘自杀崖’去看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这是我的名片,有事找我。”
她叫“珍”。
乘车路上,亲戚指着“幽灵湖”告诉我:二战期间这里是带队偷袭珍珠港和负责中途岛战役的南云忠一中将主持的。南云在中途岛吃了败仗后,军部要降他的职,天皇保了他,让他为保住通往日本的关键门户———塞班岛卖命。南云感激得肝脑涂地,用尽一切卑劣的手段来“提高士气”,允诺岛上士兵和“慰安妇”的比例为比1。随军的韩国、我国台湾和菲律宾的“慰安妇”不够,就从本地土著居民中强征。这些“慰安妇”在受尽蹂躏后被集体处决于“幽灵湖”。这事马里亚纳群岛上人人皆知,全世界的互联网上都有,只是日本和美国的有关当局总是回避、掩饰,更混蛋的事情你明天自己去看吧。
第二天我就去了“万岁崖”(BanzaiCliffs)、“自杀崖”(SuicideCliffs) 和当年的日军指挥所。参观过程中,我真是愤怒得浑身战栗。
年7月上旬,被美军杀得大败的五千余日军在南云和斋藤伊次中将的指挥下,“处理”完慰安妇后,又将近万名随军家属和当地平民挟持到岛北端的这个紫心岭 (PurpleHeartRidge) 作为人质盾牌。
鉴于美军的大力宣传和有意识地放慢进攻速度,逃逸的平民和士兵不断增加。南云和斋藤在又战死了二千多人后知道大势已去,遂于7月6日自杀,并在自杀前再次宣读天皇6月22日的诏书:“任何与美军作战死亡的平民将和为天皇捐躯的士兵一样享受深厚的待遇。”
于是下面的军官在处理好二人的遗体后,以安全为由将家属和平民引诱上四百多米高的后山崖。在逼迫山下的三千多士兵跳到海里去“殉国”同时,逼迫山上的近万家属和平民也“玉碎”。最后大张旗鼓地把后山崖称为“自杀崖”,又杜撰在“紫心岭”跳海的每个士兵都是喊着“天皇万岁”跳下去的,因而把“紫心岭”改名叫“万岁崖”。“万岁崖”和“自杀崖”立刻红遍日本,并成为塞班最有名的地方。
现在这个“塞班第一”的景区已经成为日本军国主义的“教育基地”了。在“御制”的纪念石后有显眼的“忠魂碑”,有用日文和英文为“自杀”辩护的叙事碑“生命和死亡”,大大小小十几处纪念建筑,无一不是在为亡魂吹捧颂扬。其恶劣和毫不掩饰的程度超过了日本本土的靖国神社。
我问了好几个当地的导游:塞班由美国管理,作为战败国的日本怎么可以这样在这里放肆地宣传。得到的回答或是苦笑,或是缄默。
我立即赶到岛上的“美国纪念公园”(AmericanMemorialPark),这里的官方档案馆里有大量的实物、照片和电影。花了两个半天,我在一份年纪念塞班和天宁岛战役60周年的说明上找到了答案G“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六十多年后来到马里亚纳群岛海岸,我们依然对战争中交战双方战斗人员和平民的牺牲、痛苦和失去充满敬意。”
年轻时候看过不少日本宣传军国主义的电影,如《啊,海军!》《山本五十六》《太平洋之战》《玉碎塞班》等,几乎每一部影片都回避“慰安妇”问题,而把日军的“神勇”归结于“武士道精神”和“得到民众的支持”。好几部日本影片中把胁迫平民自杀描绘得极其罗曼蒂克:几个漂亮的日本妇女站在崖顶视死如归地整理衣服梳妆打扮,有的还抱着孩子,一群美军色眯眯地围了上来,她们义无反顾地一个接一个向大海跳去。数十年过去,这些美化侵略战争的电影的流毒并没有除净,日本近年歪曲历史的言论和闹剧反而愈演愈烈。
事实真相是不难辩驳的。先撇开慰安妇这个铁板钉钉的问题不谈,就说所谓“塞班玉碎”,日军在塞班没有以“武士道精神”“殉国”而躲起来被俘的仍然有近一千人。日本枥木县那须盐原市的前海军士兵手口义雄38次出席了日美纪念塞班和天宁岛战役的会议,每次他都坚决否认每个士兵都是喊着“天皇万岁”跳崖的,反而大多是叫着自己亲人的名字被迫跳下去的(《环球网新闻》年6月16日)。
美国档案馆里也有这样的记载:“平民寻求在塞班岛的洞穴中躲避恐怖的战争,他们把十字架或宗教标志放置在附近,以告知美国军人他们是基督教平民而不是日本人。那些忍受不了饥饿和干渴的人被迫每晚出来寻找食物和水,而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再也没能回到洞中。”在美军摄制的纪录片《惨烈的美日塞班岛之战》中也有日军强迫平民跳崖的解说。
我带着愤怒和疑惑的心情拨通了珍的电话。她和她的丈夫一起来看我。
当他们听了我的感想和疑惑后,很干脆地说了句:“谎言,越来越多的谎言!”他们告诉我:近年来塞班的日本人越来越多,其中就有些别有用心的人用了大量的金钱和各种手段,来为军国主义的罪孽涂脂抹粉和招魂。
我想起了“我们一家四代都是日本侵略的受害者”这句话,问是怎么回事。
珍告诉我:她祖母是慰安妇,被掳去时父亲只有四岁。在战后修建“万岁崖”周边建筑时,37岁的父亲和日本人发生冲突,被打伤后没有钱及时治疗而英年早逝。她的丈夫因为反驳日本右翼老板和游客的谬论,多次被辞退工作。
她的女儿是她的骄傲,聪明漂亮的女儿以优异的成绩获得世界上顶尖大学的全额奖学金。前几年一个日本留学生还拼命地追求她,但去年年底那个男生以家庭反对为由要结束恋爱关系。追问之下才知,男方家庭嫌忌女方祖上是慰安妇,承受不住社会压力。她女儿狠狠地打了那个男生一记耳光,痛斥那些日本人的冥顽和无耻,当即和他了断,但回家后总感到心灵上受到侮辱,难以排遣。
我真为这家人四代接连蒙受的不幸感到痛心。我对他们说,面对日本右翼势力对后代越演越烈的军国主义教育,正义人士必须团结起来,勇敢揭露真相,努力避免历史悲剧重演。
她丈夫拉着我的手说,希望寄托在不断进步、发展的中国身上。珍说女儿毕业后要让她到中国来学习,他们也希望有机会到中国来看看。
三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本文刊于年7月6日《文汇报·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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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7月1日,是笔会创刊70周年的纪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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